正如筆者在「水滸家族」目錄頁的「前言」所指出,歷來與《水滸傳》有關的各類作品多得不可勝數,不可能盡錄,本網站設有專頁介紹的小說只是這個龐大家族的一小部分成員(儘管是最重要的成員)。本網頁的主旨是對與《水滸傳》有關的其他較有代表性的文學作品作概略性的介紹,這裡「文學作品」是指以文字作為媒介、以敘事作為內容的文藝創作,其中絕大多數具有小說的形式,不包括對《水滸傳》的評論。至於與《水滸傳》有關的藝術作品,請參閱《與〈水滸傳〉有關的藝術作品》。
《水滸傳》歷來有很多版本,主要包括繁本和簡本這兩個系統,這裡「繁」與「簡」之分是指文字描述上精細與粗疏的區別。本網頁分別以施耐庵《水滸全傳》和羅貫中《征四寇演義》作為繁、簡本的代表(註1),《水滸傳》的版本當然遠非只《水滸全傳》和《征四寇演義》,不過由於當今見到的繁、簡本在故事情節上除了征田虎、征王慶故事存在較大差異外(此一差異可概括為繁本包含二十多名河北降將,簡本則包含七十多名河北降將),其餘的情節基本相同,因此採用上述兩部小說作為繁、簡本的代表,應足以概括這兩大版本系統的基本差異。當然,如要認真研究《水滸傳》的版本問題,便須遍覽《水滸傳》的各種版本,而當今已發現的版本也很多,如僅按回數/卷數來劃分,那麼屬繁本系統的至少有「百回本」、「百二十回本」(即《水滸全傳》)、「七十回本」、「七十一回本」,屬簡本系統的則至少有「一百零四回本」、「一百一十回本」、「一百一十五回本」、「一百二十四回本」、「三十卷本」等(註2)。可是這些版本仍未能窮盡《水滸傳》的所有版本,根據當今某些學者的意見,《水滸傳》的簡本應是從繁本刪削而來的(註3)。如前所述,簡本《水滸傳》的最大特點在於包含七十多名河北降將的故事,照此推論,理應存在一個包含七十多名河北降將故事的繁本(以下姑稱為七十降將繁本《水滸傳》,據此《征四寇演義》及其他簡本《水滸傳》可稱為「七十降將簡本《水滸傳》」),而且這個「七十降將繁本」在年代上比「二十降將繁本」(即《水滸全傳》)更久遠(註4),可是學術界至今未有發現「七十降將繁本」。
可是,《水滸傳》的版本還有更複雜的問題,我們知道《水滸傳》的故事雛型主要來自無名氏《大宋宣和遺事》,但《大宋宣和遺事》只是說書人的稿本而非小說,《水滸傳》是把《大宋宣和遺事》(以及其他故事來源)敷演成完整故事並將之寫下來的作品。可是,根據今人的考證,今天我們見到的《水滸傳》各版本,不論是繁本還是簡本(以下統稱為「今本」),都不是《水滸傳》的最初版本,這即是說《水滸傳》除了「今本」外,還有一些較早期的版本(以下統稱為「祖本」),或者與「今本」同期產生但今天已佚失的版本。上述推論的一個重要佐證是1970年代有人發現明代文人吳從先的《小窗自紀》中有一篇《讀水滸傳》,概述了吳從先讀過的一部《水滸傳》的內容,其中的故事情節與「今本」有頗大差異,是一個有別於「今本」的版本,學界稱為吳讀本《水滸傳》。根據吳從先的描述,在「吳讀本」中,梁山造反是發生於南宋初年的淮南而非北宋末年的山東,四大寇是「淮南賊宋江、河北賊高托山、山東賊張仙、嚴州賊方臘」而非「山東宋江、河北田虎、淮西王慶、江南方臘」。書中某些人物的特點也跟「今本」存在差異,例如善用火砲的是雷橫而非凌振,簪花入宮的是戴宗而非柴進。此外,吳從先也隱約提到一些《大宋宣和遺事》沒有但卻見於「今本」的情節,例如一百零八人之說、「李逵之虎」、「時遷之甲」、「武松之嫂」等,顯示「吳讀本」似乎來自與《大宋宣和遺事》平行的另一個水滸故事來源。
「吳讀本」是有關《水滸傳》「祖本」的文獻佐證,此外當代某些學者也從「今本」的蛛絲馬跡中,論證《水滸傳》「祖本」與「今本」的差異。舉例說,馬幼垣在《三論穆弘》一文中指出,「今本」中的穆弘沒有任何事功可言,卻處於高位;而「今本」中的時遷屢立奇功,其排名卻出奇地低。作者由此推斷穆弘在「祖本」中應有較豐富的事蹟,但在演變為「今本」的過程中其事功被删去,而排名卻沒有變更,故造成「今本」中事功與排名不相配的現象,時遷的情況剛好與穆弘相反(註5)。另外又如侯會在《從「山賊」到「水寇」:水滸傳的前世今生》一書中,根據梁山好漢出場時的贊詩,論證「今本」中的首十三回(即從開場到楊志北京鬥武)其實是後加的,是「祖本」所無的,而這十三回中包含林沖「逼上梁山」的精彩故事,顯示「祖本」經過天才文人的潤飾後,其藝術水平才得以大大提高。以上只提到《水滸傳》版本研究的一些成果,但讀者由此應可看到,《水滸傳》的成書過程是經過多代人不斷增刪改補,才演變為今天所見的模樣,因此如要考究《水滸傳》的歷代版本,是非常艱難複雜的事。
《水滸傳》自問世和流行以來,出現了各種續書或改寫,這一點在不同時期又有不同特色,以下按「水滸家族」目錄頁中「前言」所劃分的時期介紹每個時期的作品(註6)。「古典時期」(指南宋至1900年)由於教育不普及,識字的人不多,能寫作小說的人便更少,因此只出現了三部續書並流傳下來,此即陳忱《水滸後傳》、俞萬春《蕩寇志》和青蓮室主人《後水滸傳》。此外,還有蘭陵笑笑生《金瓶梅》,是以《水滸傳》中武松、武大郎、潘金蓮、西門慶的故事為基礎改寫而成的小說,主要講述西門慶從發跡到淫亂而死的故事。《金瓶梅》雖然是《水滸傳》的衍生作品,但其藝術水平並不遜於《水滸傳》,而且與《水滸傳》齊名,同列為「四大奇書」。更有趣的是,《金瓶梅》還有自身的續書,較重要者包括丁耀亢《續金瓶梅》、無名氏《隔簾花影》、夢筆生《金屋夢》和訥音居士《三續金瓶梅》等,自成一個「金瓶梅家族」。
及至「清末民初時期」(指1901至1950年的時期),教育較以前普及,出現了較多《水滸傳》續作/改編。此一時期的一個特色是出現了一系列以「七十回本《水滸傳》」作為接續對象的續書,其中較傳統的續書包括冷佛《續水滸傳》、程善之《殘水滸》、梅寄鶴《古本水滸傳》、姜鴻飛《水滸中傳》、張恨水《水滸新傳》、張箇儂《水滸還魂記》等。此外,還有接續張恨水《水滸新傳》第四十五回的嘉魚《戲續水滸新傳》,可說是「續書的續書」。這些續書反映了對梁山好漢的不同評價,既有認為他們是亂世梟雄或內部矛盾重重的烏合之眾,也有認為他們是替天行道的好漢、忠臣以至抗金義士等,反映了《水滸傳》主題所蘊藏的深刻矛盾(註7)。此外,還有三本「另類」續書-西冷冬青《新水滸》、陸士諤《新水滸》和風涼、雙熱《新水滸》。前兩部《新水滸》都承接「七十回本《水滸傳》」,但把梁山好漢突然從宋朝帶到清末新政時期,講述他們如何適應新時代或在新時代下鬧出種種笑話,這兩部小說的主旨都是借古諷今,而非講述梁山事業的發展。第三部《新水滸》則承接《蕩寇志》,講述梁山好漢在被剿滅後轉世投胎到清末光緒維新變法時期,但此書不著重借古諷今,而更像是遊戲文章。
除了續書外,「清末民初時期」還有一些改寫《水滸傳》的作品,這些小說又可分為兩類。第一類包括茅盾《豹子頭林沖》、茅盾《石碣》、施蟄存《石秀》、沙陸墟《水滸二婦人:閻婆惜與潘金蓮》、沙陸墟《情女潘巧雲》等。這些小說的特點是摘取《水滸傳》中的某段情節加以改寫或增刪,特別是加插了很多心理描寫,但基本保留了原著有關情節的故事結構。第二類包括張恨水《水滸別傳》、劉盛亞《水滸外傳》、張青山《水滸拾遺》等,前兩者講述花榮兒子花逢春與阮小七(化名蕭恩)女兒蕭桂英以及部分梁山餘眾的故事,是《水滸後傳》的衍生作品,但加插了很多新內容,其中《水滸外傳》更有蕭桂英與金軍將領占罕發生愛情並繼而殉情的情節,包含了把外族「非妖魔化」和「愛情至上」主義這兩個現代元素,標誌著「水滸家族」從傳統到現代的過渡。《水滸拾遺》雖然承襲了《水滸全傳》中燕青打擂、梁山征田虎、征方臘等故事框架,但重新鋪排了這些故事,應視為一種「外傳」式作品。
「戰後時代」(指1951年至20世紀末的時期)又出現了一批能反映時代特色的《水滸傳》續作/改編。在這一時期,除了1975年「評水滸,批宋江」運動的特殊時期外,大陸官方基本上把《水滸傳》定性為講述農民起義的小說,因此此一時期大陸地區出版的《水滸傳》續作/改編一般都把梁山好漢美化,其中較重要的小說包括褚同慶《水滸新傳》(註8)、王中文《水滸別傳》、盧抒《風塵十俠》、袁闊成《水滸外傳》、劉寶成、陳顯榮《梁山小將》、趙博《梁山小將傳》、劉林仙、黃國祥《梁山後代小八義》、王筱堂、欣士敬《後水滸》等。不過,此一時期也有一些醜化梁山人物(尤其是宋江)的作品,例如香港地區出版的散髮生《新水滸傳》,此書把宋江塑造成好色、偽善、玩弄權術的奸詐之徒,可以說是對金聖歎評點《水滸傳》(亦即「七十回本《水滸傳》」)理念的現代實現。此外,在「評水滸,批宋江」運動期間,大陸地區出現了大批以「宋江是個投降派」為主題、痛罵宋江的文獻,其中章培恆、黃霖《宋江析》頗具特色,此書的特點是並非純粹議論文,而是採取夾敘夾議的形式,講述宋江如何篡奪梁山的領導權並叛賣革命事業。因此此書雖然嚴格地說不算是本文所要介紹的文學作品,但也值得提出來以作為此一特殊時期的代表。
在上段所述諸小說中,《風塵十俠》、《水滸外傳》和《梁山後代小八義》的情況較為特殊。《風塵十俠》實質上是對《水滸拾遺》的重寫,由於《水滸拾遺》在戰後佚失,一些說書人重新傳承此書,先後出現了劉寶成、陳顯榮《梁山軼事》和《風塵十俠》,其中《梁山軼事》的故事情節與《風塵十俠》的前半部大同小異,因此此二書可以說是從《水滸拾遺》衍生出來的雙胞胎。《水滸外傳》其實是袁闊成口述並由不同人士整理的三部小說-袁闊成、張瑞霖、李程《大鬧大名府》、袁闊成、王潤生、李程《巧破乾坤樓》和袁闊成、任順、李程《大鬧神州擂》的合稱。此外,還有袁闊成、王潤生《雙頭太歲與火鳳凰》和郝艷霞、王潤生《水滸英雄新傳》,前者講述王慶發跡的故事,與《水滸外傳》故事有一些關連,可以說是「《水滸外傳》的外傳」;後者則與《巧破乾坤樓》故事大同小異,與此書構成一對雙胞胎。《梁山後代小八義》雖然提到幾個梁山後代(如徐寧的兒子徐文標、孔亮的兒子孔生、孔遠、孔平等),但該書的情節其實跟《水滸傳》沒有多大關連。跟《風塵十俠》的情況相似,《梁山後代小八義》也是對前人創作的重寫,因而也有同一故事情節衍生出多胞胎的情況,除了《梁山後代小八義》外,至少還有白樹榮、黃佩艷《小八義》、仙谷子《三盜透龍劍》和無名氏《鼓詞小八義》(註9)。有趣的是,此一故事還有續書(講述小八義保家衛國的故事,這類續書至少有劉彩芹、田連元《續小八義》、劉彩芹《再續小八義》等)以及前傳(講述小八義的前輩(即大八義)以至前輩的前輩(即左良)的俠義故事,這類前傳至少有劉林仙、黃國祥《英雄大八義》、無名氏《鼓詞大八義》、聶田盛、郝赫《八義鬥三仙》、陳玉祥、齊玉蘭、陳麗君、李穎、李壯《三探聚寶樓》、楊志民、亦揚、洪山《炎宋怪傑》、黃秉剛、白樹榮《龍門奇俠》、黃秉剛、白樹榮《龍門俠戀》》(註10)等),自成一個「八義家族」。
「戰後時代」出現的其他《水滸傳》續作/改編大致可分為三大類,第一類是摘取《水滸傳》中某段情節加以改寫或增刪但基本保留原著故事結構的作品,較重要者包括(註11)高陽《水滸人物別傳》、劉操南《水泊梁山》、傅西仁《水滸傳:草莽英雄譜》、田連元《水滸全傳》、談傳旭《水滸後傳》、黃存洲《拳打鎮關西》、王少堂、蕭亦五《武松打虎》、王少堂、孔幼評、蕭亦五《武松打虎》、張青山《武松打虎》、李德林、李煥《快活林》、茅賽雲、劉操南《醉打蔣門神》、王少堂《武松醉打蔣門神》、吳君玉、徐檬丹《鬧江州》、潘培元《黑旋風李逵》、李遠傑《李逵演義》、孫玉奎《魯達與林沖》、潘培元《花和尚魯智深》、南宮搏《魯智深》、潘培元《豹子頭林沖》、胡天如、顧希佳《林沖演義》、王少堂《武松》、茅賽雲、劉操南《武松演義》、楊立德、劉禮《武松傳》、王麗堂、金剛《武松》、王少堂、孫龍父、陳達祚《宋江》、王錦堂、徐永華《宋江演義》、王麗堂、汪福昌、費力、郭鐵松、王鴻《宋江》、施小安《宋江大傳》、胡珂《宋江》、王麗堂、汪福昌、費力、郭鐵松、王鴻《盧俊義》、王麗堂、汪福昌、費力、吳潤生、郭鐵松、王鴻《石秀》、施螫存《石秀之戀》、胡天如、徐鍾穆、劉操南《青面獸楊志》等。以《水泊梁山》為例,該書大致以《水滸傳》為底本,講述宋江殺惜後出逃至上梁山,以及其後帶領梁山人馬三打祝家莊、打高唐州、抵抗連環馬的故事(但沒有講述大破連環馬,是一部未完成作品),該書對原著的人物和某些細節的描寫多有更動,更改了原著的某些「糟粕」(例如把宋江設計陷害秦明迫其落草改為慕容彥達為向朝廷報功而殺秦明全家),並且把宋江的形象寫得更正面。
第二類作品包含較多新創情節,常常以「前傳」、「後傳」或「外傳」的形式出現,較重要者包括蘆栢祥、裴福存《梁山復仇記》、畢士臣《水滸三女將外傳》、沙陸墟《水滸三女將》、張維芳、趙華偉《孫二娘傳奇》、劉明遠《扈三娘下山》、沙陸墟《水滸三艷婦》、洛地《閻婆惜外傳》、沙陸墟《水滸三烈女》、張維芳、趙華偉《武松別傳》、家文、蕭宇《獨臂武松》、馮家文、張啟德《獨臂武松》、劉明遠、王旭彤《武潘前傳:潘金蓮與武松兄弟》、趙博《花和尚演義》、楊天微《黑旋風演義》、劉明遠《李逵前傳》、彭中岳、彭根山《黑旋風傳奇》、于清泉《阮小七外傳》、李登朝《呼保義宋江》、李懷仁《時遷新傳》、金振東《時遷外傳:水滸人物在薊州》、張少策、王泰棟、李蔚波《盧俊義演義》等。以《梁山復仇記》為例,此書講述宋江等為朝廷奸黨所害後,多名梁山後代逐漸聚攏到盧俊義兒子盧環麾下,並且得到周侗等一批江湖高人的幫助,重新嘯聚梁山,攻打州府,向宋廷復仇(但此書是一部未完成作品,在講到梁山分兵北上抗遼和進攻汴京時便戛然而止)。
第三類作品則是指1980年代起大陸地區出現的一批聲稱輯錄民間水滸傳說的書籍,這些作品的特點是包含零星故事而沒有整體的故事脈絡,因而在體例上跟其他《水滸傳》續作/改編有頗大差異,這些作品中較重要者包括山東《牡丹》編輯部《水滸外傳》、朱希江《水滸外傳續集》、王太捷、朱希江《水泊梁山的傳說》、徐華龍《水滸英雄外傳》、華積慶《水滸英雄外傳》、王成君《水滸人物傳說》、張振和、蔡如慶《水泊梁山民間故事》、董曉萍《水滸傳的傳說》、周寶忠《水滸一百單八將外傳》、董易人《梁山泊傳奇》、樊兆陽《水滸人物口頭傳說大觀》、王文平《書外水滸》、樊兆陽《民間大水滸》等。馬幼垣在《流行中國大陸的水滸傳說》一文中質疑上述作品的可靠性,認為這些作品中的所謂民間傳說有很多其實是現代人編寫的,而且極盡嘩眾取寵之能事,例如說孫二娘練成千里眼和順風耳;白勝會飛檐走壁;林沖妻張氏隨林沖去滄州並一同風雪山神廟,雪夜上梁山;高俅曾與潘金蓮打官司,被智勇雙全的潘金蓮擊敗;朱貴會法術,曾與吃了大力丸的何仙姑決鬥等等。不過,如果我們把上述作品(中的某部分)看作現代人對《水滸傳》的改編,那麼也可把這些作品看成以特殊形式出現的「外傳」式作品,跟以上兩段的作品相似。
及至進入「後現代」時期(指由20世紀末開始的時期),《水滸傳》主題仍然具有活力,引發更多新的創作。當然在這個嶄新的時期,《水滸傳》續作/改編的故事取材和寫作風格比以前各時代都有差異,展現了這個時代的特色,也充分顯示《水滸傳》主題是一個用之不竭的寶庫。此一時代的作者為了避免拾前人牙慧,不得不另闢蹊徑,引入多種新題材,包括:(1)大量加入對情愛的描寫,如朱洲《絕色水滸》、郭雅潔《梁山群英會》、太平庸《花香水滸》;(2)突出原著中的某個配角,以全新的角度詮釋原著的故事,如李國華《血仍未冷》(突出晁蓋的角色)、天勇《決戰烏龍嶺》(突出扈三娘的角色);(3)把方臘作為主角而把宋江等人降為配角,如王一魯《方臘與宋江》、江濤《南水滸》、周理光《南洞北泊》,其中後兩者更寫了方臘與宋江兩伙的戰鬥,並把方臘一方描寫為正派,宋江一方描寫為反派;(4)以官軍或梁山仇敵陣營的人物作為主角,講述這些人物如何蕩平/瓦解梁山(但並非像《蕩寇志》那樣全盤否定梁山人物),如都頭鄆哥《掃水滸》(講述張叔夜等「二十八宿」蕩平梁山的故事)、時晨《水滸獵人》(講述欒廷玉等與梁山結下仇恨的「水滸獵人」蕩平梁山的故事)、稞然《水滸外傳》(講述高俅私生子高布混入並瓦解梁山的故事)。
「後現代」時期的另一特色是出現眾多「反蕩寇」小說,其數目之多足以自成一個「蕩寇家族」。「反蕩寇」小說是指《蕩寇志》的改編/續作,把《蕩寇志》中的雷將/散仙(指蕩平梁山泊的張叔夜等人)描寫為反面人物,而把梁山人馬(或其盟友、後代、事業繼承者等)描寫為正面人物,並敘述這些正面人物如何擊敗雷將/散仙(註12),這類作品又可大致分為三類。第一類是《蕩寇志》的改編,在這類作品中,雷將/散仙是梁山的主要敵人,但其故事情節跟《蕩寇志》大異,這類作品較重要的例子有黑暗武器《滅雷傳》、玄魁《掃雷破虜傳》等。第二類作品從《蕩寇志》中梁山尚未全滅的某段情節續寫,講述梁山在面對覆滅危機之際突然得到某種外力(例如天庭神將、託夢的鬼魂、梁山以外的才智之士等)的援救而得以脫險或扭轉戰局,並進而向雷將/散仙復仇,這類作品較重要的例子有林沖《結蕩寇志》、白白客星《忽來道人傳》、白白客星《星君傳奇》、文學野貓《雷鳴水滸滿江紅》等(註13)。第三類作品則講述梁山全滅(或者幾乎全滅,僅餘少數漏網之魚)後,其盟友、後代或事業繼承者繼起造反,並與雷將/散仙展開新一輪的較量,這類作品較重要的例子有臨風《馬陵傳》、滅雷金仙《續義傳》、南征一身輕《兩宋烽火錄》、都頭鄆哥《蕩寇後志》等。
「反蕩寇」小說的大批湧現相信是世界文學史上獨一無二的現象,如果把《蕩寇志》看成一部「反水滸」小說,那麼「反蕩寇」小說便是「反反水滸」小說,是一些不忿《蕩寇志》抹黑《水滸傳》的「水滸迷」,為了宣洩憤慨而寫的作品。這些作品良莠不齊,但也不乏精品,其中受到最高評價的是《結蕩寇志》,此書是接續《蕩寇志》第一百三十七回的續書(註14),講述宋江等人被官軍擒捉後,得許貫忠、周侗等人設計救出,此後宋江等分批逃避緝捕,聯合方臘殘部、田虎、王慶等,繼續與朝廷對抗;而眾雷將奉命繼續征討各地叛軍,也遭遇各種挫敗,其中陳希真更因犯法被判充軍,後逃上猿臂寨,踏上他所不齒的賊寇之路。此書獨特之處是基本沿襲《蕩寇志》中梁山殘部與雷將之間的強弱差距,寫出梁山殘部如何在極度艱難的環境下掙扎求存,重獲新生(例如宋江首先投靠王慶麾下,其後在王慶敗亡後併其餘眾並在洞庭湖重新聚義),而部分雷將又如何逐漸暴露出其險詐一面而走上失敗之路(例如陳希真為求自保而犧牲劉廣父子,後卒至身敗名裂;祝永清與部下王錚之妻通姦而暗害王錚,終在與敵決戰時被王錚結義兄弟宇文銘刺傷,為敵所殺)。
「後現代」水滸的另一具有時代特色的寫作手法是把「玄幻時空」元素引入到《水滸傳》故事中,使故事發生在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特殊時間空間中,這方面最著名的作品有巴孤《賊三國》和詩詞天下無雙《賊水滸》,其中《賊三國》講述梁山人馬遇到時空逆轉,回到三國時代,與三國英雄爭奪天下;《賊水滸》則講述宋江等在死後下到陰間,因不堪地府秦廣王迫害,嘯聚隱龍山,並進而與地府中各勢力(包括秦廣王、田虎、王慶、方臘、史文恭、西蠻鬼國、南蠻鬼國等)爭奪天下。以上二書的特殊之處還在於,不僅講述梁山人物造反,而且講述他們成功奪取天下(或者天下的大部分),這是《水滸傳》續作/改編中少有出現的情節,也為作者提供了全新的寫作可能性,而此二書也確實寫了宋江、吳用如何疑忌、防範以至殘害有功頭領,帶有一種有別於《水滸全傳》的悲劇色彩。《賊三國》、《賊水滸》和上段提及的《結蕩寇志》合稱「二賊一結」,被譽為當代三部最佳的《水滸》續書。
「玄幻時空」的另一個常見形式是講述某些現代人物以不同形式「穿越」到宋代,化身為《水滸傳》中的人物,改變了《水滸傳》的原有情節,從而開創一片新天地。在當代網上作品中,「穿越」蔚然成風,出現了大量「穿越」《水滸》小說,而被化身的《水滸》人物可以是原著中的人物(包括壞蛋以至不起眼的小腳色),也可以是全新的人物,例如他來自江湖《水滸求生記》(化身王倫)、星辰幻海《夜水滸》(化身晁蓋)、不開心的橘子《逆襲水滸傳》(化身扈三娘)、漢風雄烈《長風萬里盡漢歌》(化身陸謙)、灰頭小寶2《大宋的最強紈絝子弟》(化身高衙內)、斬空《高衙內新傳》(化身高衙內)、三王柳《霸宋西門慶》(化身西門慶)、祝家大郎《大宋好屠夫》(化身鄭屠)、藏劍翁《晁氏水滸》(化身晁蓋之子晁勇,新創人物)、江湖野人《水滸新秩序》(化身史進師兄徐澤,新創人物)、雲霄野《水滸任俠》(化身蕭唐,全新創作人物)、任鳥飛《水滸逐鹿傳》(化身李衍,全新創作人物)、憤怒的香蕉《贅婿》(化身寧毅,全新創作人物)等。這類小說除了「穿越」時空外(註15),往往還架空歷史,講述主角建國稱帝,征伐蠻夷,乃至遠征海外等,充分展現「後現代」天馬行空的特色。
以上介紹的都是較正經的作品,此外「後現代」時期還有很多加入各種「搞笑」、「無厘頭」元素的作品,其中較重要者包括花魁《畫水滸》、林長治《缺鈣水滸》、王小槍《完全強盜手冊》、何明敏《宋江日記:「及時雨」的飛升傳奇》、王小槍《孫二娘日記》、老何《麻辣水滸:看CEO宋江如何把「梁山泊綠林公司」做大做強做垮》、譚曉珊《水滸行動:打開營銷執行的九大玄關》、趙玉平《梁山政治》、寧財神《水滸外傳:祝福你阿貴》等。這些作品打破了傳統《水滸傳》續作/改編的框框,專以搞笑、戲謔為能事,加入大量現代人語言,或甚至把梁山人物置身於現代,例如《缺鈣水滸》一開始便把《水滸傳》原著中宋仁宗時期的瘟疫改為「禽流感」,並講述宋仁宗面見大臣時戴著防毒面具。在故事鋪排方面,這些作品並不追求曲折離奇的情節,有些甚至放棄傳統小說的敘事方式,而是採取「日記體」,例如《宋江日記》便以斷續的日記形式和宋江的第一人稱視角講述宋江的事蹟。此外,在當今網絡時代,人人都可以成為作家,而網絡又是無邊無際的世界,相信還有大量筆者無暇閱讀,或者根本不知其存在的網上《水滸傳》續作/改編,本文無法一一介紹。
以上的介紹基本上是按照時代劃分,接下來介紹一些難以按時代歸類的與《水滸傳》有關的文學作品。首先,幾乎每個時代都有一些對《水滸傳》原著的節錄本/修改本等等,這些「作品」或是僅僅節錄原著的某段故事,或是僅刪去原著中的殘忍/神怪/不合情理部分(即傳統所稱的「糟粕」,例如各種「潔本水滸傳」,或是僅用現代白話文或標點改寫原著,例如各種「水滸傳普及本」,以上這些「作品」的共同點是只有編寫者對原著內容的一些刪削或者對原著文字的一些修訂,而沒有編寫者的新創作,因此嚴格地說不算是與《水滸傳》有關的文學作品。
其次,有一些小說雖然提到宋江起事或宋江征方臘,並且沿用《水滸傳》中的人物和情節,但小說的重點卻是講述更寬廣的歷史時代(如宋代或宋徽宗、欽宗、高宗三朝)的故事,而宋江起事或宋江征方臘故事只佔這些小說的一小部分篇幅,例如蔡東藩《宋史演義》、凝雲志偉《中興演義》等,這類小說只與《水滸傳》存在一丁點兒關係。
第三,有些作品並不直接借用《水滸傳》的人物,而是以梁山好漢的後人/前輩出場,由此與《水滸傳》扯上一點關係,這些作品跟《水滸後傳》、《梁山小將》等的區別在於只是以梁山後人/前輩作為幌子,而不著重與《水滸傳》情節的聯繫。錢彩、金豐《說岳全傳》是這類作品的代表,此書不僅提到梁山後人,如關勝之子關鈴、阮小二之子阮良、韓滔之孫韓起龍、韓起鳳等,也提到一些梁山餘眾,如呼延灼、燕青等,但上述人物在書中只是配角,因此此書不能算是《水滸全傳》的續書。有趣的是,此書還有各種後傳/外傳/前傳等,自成一個「說岳家族」,較重要者包括陳谷音、奚青汶《岳飛傳》、劉蘭芳《岳飛傳》、王超堂、徐永華《岳飛傳》、曹漢昌、蔣開華、湯乃安、蒲伯良《岳傳》、穆一衡《岳家將傳奇》、劉其印《小將岳雲》、劉蘭芳、王印權《小將岳雲》、黃秉剛、熙明《說岳後傳》、單田芳《說岳後傳》、單田芳、單瑞林《說岳後傳》、曹漢昌、李宏聲《後岳傳》、孫曉泉、陳步洲《仰天長嘯》、劉穎《岳家俠女》、汪運衡、筱雲龍《鐵臂金刀周侗傳》(註16)等。
在當代,繼續出現一些講述梁山後人的小說,例如梁羽生《風雲雷電》中的四名主角之一「轟天雷」凌鐵威(即「風雲雷電」中的「雷」)便是梁山頭領凌振的後人,此外此書也提到梁山泊和吳用遺下的兵書等,因而與《水滸傳》扯上一些關係。另外又如金庸《射鵰英雄傳》中的主角郭靖是梁山頭領郭盛的後人,而其續書(即金庸《神鵰俠侶》和金庸《倚天屠龍記》,上述三書又合稱「射鵰三部曲」)也有提到郭靖及其子女。如果再加上「射鵰三部曲」中的楊康、楊過父子是岳家將楊再興的後人,而《說岳全傳》又與《水滸傳》有一定關連,那麼「射鵰三部曲」也可以說與《水滸傳》扯上了一些關係。
此外,還有一些作品僅僅借用《水滸傳》的書名/人名/情節,而其內容實際上跟《水滸傳》沒有絲毫關連。例如在「清末民初時期」,除了前述三部《新水滸》外,還有寰鏡廬主人《新水滸》和谷斯範《新水滸》,前者只連載了兩回便被腰斬,但根據其僅有內容,可知此書是講述一名亡國之君出逃時的遭遇,似乎與《水滸傳》故事沒有關連;後者則是講述太湖游擊隊的抗日故事。在「戰後時代」和「後現代」也有類似的情況,例如孔德雨《梁山泊英雄傳奇》是講述北宋神宗時期以黃麻胡為首的梁山泊漁民起事的故事,黃麻胡等人雖然也嘯聚梁山,可稱為宋江等的前輩,但此書跟《水滸傳》沒有任何關連,因而不能當作「水滸前傳」看待。另外又如陳亦仙、赤濤《水滸群英傳:江湖版》,只是借用「水滸」之名和某些情節,卻把人物換成金庸小說中的人物,例如把時遷盜甲改成韋小寶盜甲等。
《水滸傳》作為一部世界級名著,對外國也有重要影響,因而也衍生出一批以外文寫成的與《水滸傳》有關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中最常見的是外文譯本,這些譯本中有些盡量保留原著的神韻,例如美國作家Pearl Sydenstricker Buck (漢名賽珍珠)的「七十回本《水滸傳》」英譯本(以All Men Are Brothers作為書名,意即「四海之內皆兄弟」);但也有很多是在翻譯過程中作出各種刪略/更動,以適應外國讀者的審美觀點,例如德國漢學家埃倫斯泰因(Albert Ehrenstein)的德譯本(以Raeuber und Soldaten為書名,意即「強盜與士兵」)對原著改動甚多,該譯本把武松作為全書主角,並把書中其他人物的故事也改為武松的故事;有些更只是對原著部分內容的節譯,這一點跟前述《水滸傳》節錄本/潔本/普及本的情況很相似。
日本深受中華文化影響,連帶《水滸傳》也對日本有深刻影響。除了眾多的日文譯本外,還有很多受《水滸傳》啟發而產生的文學作品。在這些作品中,有些是模倣《水滸傳》的作品,例如曲亭馬琴《南總里見八犬傳》、山東京傳《忠臣水滸傳》等,這些作品在情節上跟《水滸傳》沒有絲毫關連。真正能算作與《水滸傳》有關的作品是以日文寫成的《水滸傳》續作/改編,由於筆者對這些作品了解不多,更不懂日語,因而無法提供這些作品(哪怕是極簡略)的清單。但幸好這些作品中有一些被譯成中文,讓我們得以對這類作品有一些認識。就筆者所知,已有中譯的作品至少有柴田鍊三郎《水滸英雄傳》、吉川英治《新水滸傳》等。這些作品的共同特點是基本忠於原著的故事,但也對原著作了修改,例如《水滸英雄傳》便刪減了原著中李逵的殘忍行為。
在日文作品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近年出版的北方謙三《水滸傳》、北方謙三《楊令傳》和北方謙三《岳飛傳》(此三書又合稱「大水滸傳」)。在「大水滸傳」中,梁山軍不是打家劫舍的強盜,而是一支有理想、決心要推翻腐朽宋廷的革命隊伍,後來更發展成一個與南宋和金國分庭抗禮的政權。在此書中,梁山與敵人的鬥爭不僅是常規的武力較量,還有各種特種戰、間諜戰、經濟戰,令讀者大開眼界;而此書的三名主人公-梁山的兩代領袖宋江和楊令(楊志的養子)以及南宋軍隊的主將岳飛,都具備有別於傳統《水滸全傳》、《水滸後傳》、《說岳全傳》中主角人物的形象,令人耳目一新,因此此書雖然暫未有中譯本,但已引起我國「水滸」迷的注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