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中文大學本科畢業後,我有一個夢想:繼續深造,最終取得博士學位。但當時有兩個困難令我不能朝這個方向邁進。第一個困難是家境問題,我必須出來工作,不能繼續全職讀書(我能完成大學本科課程,其實已非常幸運)。第二個也是更嚴重的困難就是我當時找不到一個繼續進修及研究的方向。我在大學本科是唸政治和歷史的,這兩科至今仍是我的興趣;但興趣與研究完全是兩回事,我的興趣只是搜集和排列某些特定的歷史/政治資料,算不上學術研究。而且對我來說,搜集歷史/政治資料是趣味盎然的,但若拿來做學術研究,卻是索然無味的事,所以我沒有循這個方向發展。
1990年我開始在公開大學(當時稱公開進修學院)業餘讀數學,這是很大的轉變,因為我本來是唸文科的,現在轉過來唸理科(有些人可能認為數學是中性的,但當年公開大學的數學系有一些必修課是要學力學和電腦程式的,所以無可避免要接觸理科知識)。不過由於這些科目對我來說甚有新鮮感,而且公開大學的課程非常切合我的程度,所以我讀到很有興味,花了多年時間,修遍了公開大學當時開的所有數學科課程。公開大學畢業後,我又在城市大學唸了兩年理學碩士兼讀課程,學的是應用數學方面的知識。
1999年取得理學碩士學位後,我開始思量能否在(應用)數學方面做研究。但以我這個「文科人」,以往唸的都是修課式(coursework)課程,從來不知研究(research)為何物,連一篇學術論文都沒有看過(恐怕也看不懂),真是談何容易?而且我覺得一旦開始做研究,便要對著一個課題硺磨它五、六年時間,如果選錯課題,就真是痛苦不堪的事,恐怕最後落得「爛尾」收場。想來想去,不得要領,看來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但很幸運,我偶然在某大學圖書館接觸到一本書-周禮全的《邏輯—正確思維和有效交際的理論》,獲得很大的啟發。這本書提到多種「對當方陣」(square of opposition)有很多相似之處,這些相似之處可以用「量化句」(quantified statement)在不同「論域」(domain)上的體現來加以解釋。後來我又接觸到方立的《邏輯語義學》、蔣嚴、潘海華的《形式語義學引論》、鄒崇理的《邏輯、語言和信息—邏輯語法研究》等書,這些書介紹的是「形式語義學」(formal semantics)。當讀到有關「廣義量詞理論」(Generalized Quantifier Theory)的內容時,有一種「一見如故」之感,心想這(量化、量詞)似乎就是我追尋多年的研究課題。
可是「形式語義學」是一個十分冷門的學科,而我在之前沒有正式讀過語言學(雖然曾在中大旁聽過一些課、也看過很多語言學的書),如何開始做研究?幸好我發現前述《形式語義學引論》的合著者之一蔣嚴博士正在理工大學任教,而當時理工大學正開辦「中國語言學文學碩士課程」,於是我毅然決定開展一個「十年計劃」-先修讀這個碩士課程,然後再嘗試報讀博士,希望在十年時間內取得博士學位。「十年計劃」在2003年開始,其間發生了一件大喜事-我的兒子在2005年出生。2006年我要寫一篇畢業論文,我決定把多年前對「對當方陣」和「廣義量詞」的一些想法為題,並請蔣嚴博士作我的論文導師。兒子出生後家務是繁忙了,但沒有影響我的學習,相反卻獲得很多靈感,結果在2007年順利完成論文,後來這篇論文還得了獎。
蔣博士不僅指導我寫論文,還鼓勵我繼續做研究,在2007年我決定報讀哲學博士課程,並獲取錄成為兼讀博士生。我的導師仍舊是蔣博士,研究方向初期頗為狹窄,僅限於「廣義量詞的推理模式」。在蔣博士的引導下,逐漸把研究範圍從「量詞推理」推廣至「梯級推理」(scalar reasoning)。論文題目幾經變更,最終才確定為Inferential Patterns of Generalized Quantifiers and their Applications to Scalar Reasoning。
在讀博士的五年生涯中,雖然一直硺磨著同一個課題,但不覺枯燥乏味,相反卻獲得一些美好的經驗。舉例說,在想通一個困難問題,或者發現看似毫不相關的現象之間的聯繫時,那種喜悅是不能言傳的(只能在心中用廣州話說聲「係喎!」)。以往讀書是學習別人的理論,現在則是創造自己的理論,這裡有一種「自我成就感」(self-actualization)。更有意思的是,之前學到的數學知識現在派上了用場,想不到以往看不到有何目的的努力(一個文科生轉讀數學究竟為啥目的?),原來是為現在的研究作好準備。
在這幾年中,還有多種前所未有的經歷,例如有幸在蔣博士主編的《走近形式語用學》一書中發表三篇論文;在論文稿件幾經「投籃」後終於獲某些論文集、期刊發表論文;在某些學術會議上發表報告,其中包括帶同妻子出席2010年的Second World Congress on the Square of Opposition和2011年的18th Amsterdam Colloquium,並順道歐遊。最難忘的還是今年7月在博士論文答辯中與前述「形式語義學」著作的作者蔣嚴、潘海華、鄒崇理會面,能親身與曾啟發我思想的學者面對面交談,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2012年10月27日,我終於完成「十年計劃」,並圓了我追尋23年的夢。